每個人都曾試圖在平淡的學習、工作和生活中寫一篇文章。寫作是培養人的觀察、聯想、想象、思維和記憶的重要手段。寫范文的時候需要注意什么呢?有哪些格式需要注意呢?以下是我為大家搜集的優質范文,僅供參考,一起來看看吧
大象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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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子是披著落日的余暉敲開家門的,只覺得胸腔里有一股皺巴巴絞纏著的怪味,于是一張口便錯了,她喊媽媽。而母親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
母親遺言希望她能常回來看看宗應頡,她放心不下他。紙上沒寫放心不下清子。若不是保姆打電話,她都忘了這些,或者是逃避吧,反正跟宗應頡又不親,談不上必然的牽掛,甚至連偶爾的想及都難。保姆說宗應頡拿單拐掄她的胸口,她疼得倒地,她沒有報警,后來她丈夫找上門來,宗應頡就交出了清子的手機號碼。清子表示沒空當什么調解員。保姆說,你母親讓他有急事了找你,你不會真不管吧。既然母親都抬出來了,清子只能狠狠地說,行,明天都在家等著。于是臨時買了高鐵票,一路飛奔而來。
保姆開的門,一見清子反而有些不自在。這保姆清子是見過一回的,大概在母親的葬禮上,又或者是葬禮之后。保姆的丈夫也在,他開門見山直接上來談條件,說都在這兒干了這么長時間了,也不是沒有感情,但總不能打人吧,這完全跟家暴一個樣,能上癮,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不能放任不管。清子說那讓打人者也出來講講吧,你們可能還得對簿公堂。保姆的丈夫說,我們之所以找你來,就是不想告他,也不是要訛你們,他說給醫藥費,也說要公開道歉并保證以后不再動手,可他的條件是讓你做個見證,怕是擔心我們說話不算數,這怎么可能,我們又不是過錯方。保姆小聲接話,我們也不是要故意撕破臉的,我還得繼續在這兒做下去,再說他平時也不這樣。
既然雙方都已談妥,自己無非是一個見證,那何樂而不為。清子同意。
接下來的事情在十分鐘內就完成了。保姆的丈夫臨走拉著宗應頡的手說,大哥,你可說話算話,要不然我們真不干了。宗應頡說,今天提前下班吧,茹姐早點回家休息。保姆說,還不到七點半,我還是按時按點吧,我去給你做飯,還是煮西紅柿細面吧。宗應頡說,不用了。保姆看看清子,說,也好,孩子回來了,讓她陪你吧。保姆和丈夫輕手輕腳地離開。
家里只剩下清子和宗應頡,清子無所適從,以前回來看母親,都是三個人在家吃飯,盡管那時候她和宗應頡也不怎么談話,可有母親在中間搭橋,彼此也不會太過尷尬。如今,必須有一個人先開口。清子深吸一口氣,問,你要吃西紅柿面條?宗應頡說,我不餓,你餓了吧?突然,風呼啦一下子把窗戶刮開了,淺灰色細紗窗簾鼓起一個包,像扭捏的臃腫舞者。
半年沒下樓了。宗應頡聲音一出,即被灰色細紗裹住,沉悶,無力。但清子聽得清楚。
要不出去吃?清子問。
宗應頡說,不用,點外賣吧。附近有一家叫箜篌居的小飯館,挺干凈,飯菜口味也不錯,尤其是那個芋頭燉排骨。你媽芋頭山藥總分不清,老對服務員說要山藥排骨。
清子笑了笑,她不知道這些。她從包里拿出手機,重新下載了一個外賣app,舊的三個月前被刪除了,為了減肥,如今一日三餐講究水煮和少油鹽,水煮西蘭花、菠菜、胡蘿卜、生菜,水煮龍利魚、狹鱈魚、牛肉卷,撈上來,放點薄鹽醬油,擠幾滴檸檬汁,有時候再澆上一小勺橄欖油。清子也不算胖,只是突然間就莫名奇妙地厭倦起了自己的飽滿多汁,近乎偏執地追求起極瘦形態,像那種未經發育的女孩的平板身體。
清子點了芋頭排骨、蔥油秋葵、白灼菜心。訂單提交后,繼續瀏覽附近的店家。
宗應頡還是干干凈凈,跟母親在世時幾乎一樣,只是眉眼沒有那時的明朗,總像隔著一層細紗般的薄霧。他將輪椅搖至餐桌前,從隱形抽屜層里抽出藍白格亞麻桌布,仔細鋪好,不平整的地方還拿手掌去壓了壓。餐桌的四個桌腿都是早前就被鋸短了的,統一矮了十厘米左右,餐椅卻還是老樣子。
等餐送到,清子也從沙發上轉到餐桌前,她坐下來,在宗應頡的對面。輪椅上的宗應頡的高度足夠自如地拿起碗筷,而清子則需要俯身,塌下整個腰背。她還是顯得太高了,整個一副滑稽狀。她都覺得自己是蠢笨的,那些飯菜也就更不想入口。
宗應頡沒找話,清子也沒有。窗外有孩子的尖叫聲,傳上來就如同裹了一層油紙。
有人敲門,宗應頡連眼皮都不抬,似能料想是鄰居的惡作劇。清子還是快步沖過去,門口站著一個看上去十二三歲年紀的男孩,抱著一只足球,隔著門縫往里瞅。清子剛要問他找什么,那男孩就跑了。
差不多隔三差五來敲敲門。宗應頡對一臉疑惑的清子說。
認識他嗎?清子問。
不認識。宗應頡搖搖頭。
清子走到窗戶前,關了半扇窗。外面已經徹底黑了,樓宇間的璀璨更加深了夜晚的深重。
十一樓也不算高,在長沙我住二十九樓。你可以去我那里看看。十一樓也不方便,要不,賣了換成一樓吧。你覺得呢?清子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
這是你媽認認真真裝修的房子,不賣了。再說,我哪里也不想去。宗應頡說。
沒有回應。清子扭頭,發現宗應頡已經回臥室去了。
清子去敲門,問需不需要幫忙。宗應頡說不用。其實清子也不確定能怎么去幫助這個老男人,她只是希望他可以不太費勁地將自己從輪椅上挪到床上。
夜里總睡不踏實,床單散發出一種怪味,像人的皮屑和陳年織物的戰爭,紛紛揚揚,挑戰著一向嗅覺敏銳的清子。日間在旅途中喝多了白水,起夜也更頻繁。好幾次起來上完衛生間,清子都繞到宗應頡的門口,側耳聽聽,其實什么動靜也沒有。
2
大魚水產店的門口聚滿了人,吵架聲一波高過一波。清子從最邊側擠進去一些。
一個干瘦的中年女人叉腰叫罵,她身邊站著一個同樣干瘦的手中握著一條開膛破肚的鯉魚的中年男子,兩人并排,像是一個陣營。只是那男人面無表情,似不在現場。他們的對面是身著花衣裳的壯碩女人。仔細聽來,漸漸有幾分眉目浮現,那壯碩女人的兒子今天清晨從這里進貨,買了二十多條草魚,沒想到剛近中午就全部翻肚了。壯碩女人說酸菜魚今天一盆沒賣出去,她不能用死魚砸了自己飯館的生意,但是她必須用磚頭砸了干瘦夫妻倆的黑店。
干瘦女人說壯碩女人的兒子本來買的就是快死的低價魚,也不是買一次兩次了。她說她有收款單為證,她讓男人去找,干瘦男人像是沒有聽見般紋絲不動。她一腳踢向男人腿彎處。壯碩女人不依,堅持讓她出示證據。干瘦女人推開一旁的男人,沖進昏暗的門市內間,轉瞬握著一把砍魚刀跳出來。
人群呼啦一下散開,清子看清干瘦女人的手中之物也是嚇了一跳,她剛要呼喊制止,卻被幾人裹挾到了更邊角處。那壯碩女人也被身旁的人七手八腳地拉開,拖走。
人群也就散去了。
干瘦男人坐回到門口的小矮凳上,繼續刮魚鱗。
沒種,你個沒種的宗楊樹。干瘦女人沖到男人耳旁大聲吼罵。
干瘦女人再一抬頭,望見清子,臉上的表情迅速跳轉,努力擠出花朵。她熱情地問清子買什么。
清子想了想說,我買干貨吧,瑤柱。
有上好的深海原生干貝,沒漂白、不加糖、不加明膠,也沒有防腐劑。燉湯、炒菜、熬粥都特別好,還能直接當零食吃。一斤一罐。女人語速極快。
要五斤吧。清子說。
女人應著,趕忙去備貨。
清子看向干瘦男人,喊,宗楊樹。
男人正在專心地拿剪刀剪一條黑魚的肚皮,并未理睬。清子提高了聲音,喊,宗楊樹,你好。
女人從屋內走出,擺擺手,說,他聽不見,你得這樣。
說著女人快步走到男人身邊,彎腰曲背,沖著男人的側臉大吼:宗——楊——樹。
男人滿手污血,抬頭問,干啥?
女人指指清子,用正常音調說,你妹妹來了。
男人似沒聽見,只瞥她一眼,又繼續低頭挖魚鰓。一枚銀色勺子一樣的挖腮工具被扔到地上。
清子驚訝地看向女人。
女人說,嫂子小姑子哪兒都沒有親的,沒那么多講究,都沒有血緣關系嘛,所以,盡管他們不相認,我還是樂意聽你叫我一聲嫂子的。那些買魚的天天喊楊樹嫂楊樹嫂,我也不差你這一聲叫。
清子問,你怎么認識我?
你不在這個城市生活不假,可你不是也回來過嗎,你回來又不是真空包裝,外界也能瞧見不是?你媽過世時,我見過你。我去殯儀館給親戚吊唁,他的靈堂和你媽媽隔壁。我看那些女子里就你沒哭天喊地,也沒哭著唱離曲,只傻乎乎地站著,眼袋都快掉地上了,我就覺得這個是親閨女吧。
哦,嫂子,你好。清子重又打量了一番這個干瘦女人。
女人把裝了干貝的塑料袋子遞給清子,說,三百六十塊,這是三斤,就剩這點存貨了。
我想跟宗楊樹談談。清子說。
談什么?他聽不見,不過你要能有我這嗓門,你就談。我告訴你他真聽不見正常話音,這兩年越來越差了,你就是學我吼也未必管用。小時候感冒發燒,燒到四十度,燒了三天,吃藥吃差了中毒了,藥物中毒,耳朵也廢了。左邊那只全廢,右邊那只本來是能聽見聲響的,現在可能也有毛病了。
要是寫字給他看,能行嗎?清子問。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來的,但我保證他要是聽見他爸爸的名字,一定會把手里那條魚砍個稀巴爛。干瘦女人一邊說一邊做出砍刀揮舞的動作。
看出清子的緊張,女人卻又笑了,說,不是我嚇唬你,他們家的事,復雜著呢,我十九歲跟他結婚,這都多少年了,他都不允許我過問任何事情,問急眼了就死不搭理你。不過,我啥都知道,我打聽過啊,他爸爸再婚后沒幾年就去了外地,聽說在一家學校教書,退休后才跟你媽媽回到的這里,也不知道倆人還回來干什么。
清子說,那我能跟你談談嗎?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
女人說,那可不行,我得看店,再說了,我不想摻和。不過呢,你要是想知道得更多些,去找宗梧,找宗桉。他們理不理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年以及長大后非要堅持跟老爺子斷絕關系的是宗梧。他們兄妹仨,也就宗梧混得好,有本事就有話語權嘛。
那你再給我拿一些海參吧。清子說。
女人問,海參?
清子說,干海參或者即食海參都行。
女人撇撇嘴,說,我早說上貨上點海參,宗嬰不讓,說沒人來我們這破店買這么高檔的東西,這店也估計快拆了。哦,宗嬰是我閨女,我介紹你認識啊,她就在前面那個粉色樓房的小區租了一個車庫開艾灸館,你要是想保養身體就去她那兒看看,不貴的。
女人掏出手機,打開一張圖片,非讓清子掃二維碼,說掃二維碼入群再消費可以打折,還送艾絨肚兜。清子趕緊說如果需要她會直接去店里。
清子看到一直忙活的宗楊樹的腳下丟滿了各種開膛破肚的魚,大大小小不等,凌亂地堆在一起。像個小土丘,不,應該是魚丘。
女人順著清子的目光看過去,問,要不要?給你帶點吧,我不收錢。這些魚都是這兩三天里新死的,放大料瓣辣椒段燉一鍋也不難吃。天熱了,就是今天早上新死的也不好賣了,不好賣,咱不賣,自己燉了補充蛋白質,老話說臭魚爛蝦治百病。不過,我猜你應該不愛吃這玩意兒。
清子尷尬地笑笑,起身告別。
清子走到宗楊樹身邊,陽光晃過來,剛好落在宗楊樹肩膀上一小撮纏繞著碎毛發的魚鱗上。清子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宗楊樹猛得彈跳起來,這般迅速,倒是把清子嚇了一跳。宗楊樹腳下的一堆魚也被他踢開老遠。
清子說,對不起啊,你衣服上粘著東西。
宗楊樹并不看清子,徑直朝露天魚池走去,邊走邊拍了拍自己的兩只肩膀。
3
清子臨時報名參加了宗梧開辦的舞蹈班。清子是坦蕩蕩去的,反正自己又不虧欠他們兄弟什么,他們父子的恩怨與自己無關,如果必須有關系,那就是他們的父親和自己的母親后來組成了新的家庭。如果不是她跟隨自己的生父在外地求學,如果他們都在這個小城生活,在一個新組的家庭中,他們便是兄弟姐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兄弟姐妹。但是沒有如果,當年她沒有選擇母親也沒有選擇父親,而是在他們兩人間流轉生活,多了自由,自然不覺得委屈。
見宗梧前,清子百度了他的資料。個人網頁上,找不到一張正臉照片,多是活動現場隨機的合影。也有個別指導學員動作的照片,而這往往是側身或背影。看得出他身材不錯,健碩之下還有一股子奇怪的頹廢的陰柔之美。清子的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幅畫面,那是昨晚刷手機刷到的紀實短視頻,一只懷孕的大象,聳著瘦脊背,長久地站在水里。之前她因誤闖進村,被人騙吃了菠蘿,而菠蘿的里面卻塞滿了炸藥。炸藥在她的嘴里以及腸胃里炸裂,她瘋跑至此,痛苦地將鼻子和嘴巴浸入水中。清子忍不住又去刷那條視頻,卻怎么也打不開。試了三四遍,才放棄。
清子去上了第一節課,才知道宗梧不帶學生,他是這個舞蹈培訓中心的總教練,只在賽事和大排演活動中才出現。更多的時候,他會選擇在下午來中心走一趟,便不再管其他瑣事了。清子聽說,他忙著談戀愛。這次應該是動真格的了。一位短發女助教告訴清子,宗梧老師的女友是衛生局局長的女兒,長相甜美,又溫順,倆人牽著手來過好幾次。
清子問短發助教,宗梧下午幾點過來。助教說一般三點左右,但最近兩周他一直沒來,大概在陪女友逛家具城,有學員在家具城停車場碰見過他們。
清子從助教那里要來宗梧的手機號碼,撥打過去,無人接聽。下課后,清子再撥打,對方手機語音卻又提示暫時無法接通。清子向助教討要別的聯系方式,助教說沒有了,還說宗梧就是這么神秘,偏偏這神秘勁兒還挺招女孩子們待見。
不,她在這杯“水”里加了沙礫。那是小時候歷經的火山爆發之后遺存的沙子,它們壓在記憶深處,時間久了,跟生活這座山體的腐蝕物一起,隱退再浮現再隱退再浮現。
事情發生在十一歲那年,應該是夏天,是的,炎夏,若非炎夏,怎么會穿短裙?可若是炎夏,怎么還要上學,不是該放暑假的嗎?清子突然被時間打倒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應該耿耿于懷的事,就這樣在一次回首觀望中失去了時間的精準刻度,背景竟然是模糊的。不管怎樣,那天的天色她還是記得的,她不止一次在油畫習作課上涂抹過那種顏色的天空,也因此她最厭惡畫天空。下午放學,她和兩個或幾個同學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們應該是歡快地唱著歌,大概還挽著手,蹦蹦跳跳。一個少年在她們身后吹哨,或者是幾個少年在她們身后吹哨。然后,有人拿石塊攻擊了她,從背后扔過來,砸到她的后背上。再然后,她的裙子居然繃開了扣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脫落了。她越是驚慌,越是抓不住它。而除了一條小內褲,她再無鎧甲。她感到羞恥,繼而是惱怒,再是委屈,竟嚎啕大哭起來。她忘了是怎么回到家中的,陪她的小伙伴的臉孔比她的都燙,整個腦袋低垂,好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也因此她惱羞成怒當下跟最要好的朋友翻了臉。那天的天色發紅,她一再確定,那種紅是一種不正經的紅。
她將自己關進洗漱間,將自己沉在大澡盆中。水的顏色居然也在變紅,她驚慌失措地跳起來,粉紅色的水濺了一地。她聞到了一股將死的血腥味,她的身體的某個部位在流血,而她并沒有割破它們。紅暈像失效的萬花筒里的單一色調,越來越混沌。她飛奔而逃,母親守在門口,母親拽住她的胳膊。她渾身發抖。母親卻笑了。這讓她更是羞惱,使勁甩她。母親還是笑。她抬腿朝母親踢,血順著大腿流下來。更讓她驚奇的是一向暴躁愛發脾氣的母親竟然沒有斥責她。也是這一天,代表她提前成為了少女。
一個星期后,她回到學校,失去了她的同桌,那個會背誦宋詞三百首的男生。她一直覺得是男生主動跟別人調換的座位。她就更加怨恨那個朝她扔石塊的人了,可她不敢打聽那個人是誰。她只能把怨恨埋藏在心里,一遍遍地在心中殺死他。就在大家都快要忘掉這件丑事時,她居然從那個絕交的好朋友的口中聽到了兩個字——宗梧。宗梧,城郊的小混混。
就是他,我想就是他砸的你。好朋友說。然后她們就和好了。好朋友說,要不要找宗梧報仇,可以讓哥哥們出手。清子想了想,搖頭否定。她再也不愿意跟之前發生的事情有任何瓜葛,她怕再失去新同桌。那是一個安靜的女生,她有許多漂亮的課外書。
那個宗梧到底是不是這個宗梧?清子不是沒有想過。從她的母親和宗應頡結婚的那天起,她就開始堅定地相信,他們是同一個人。
助教和同班的幾名學員都收拾好東西準備要離開了,她們朝清子揮手。清子也換好了鞋子。清子的手機在震動,號碼顯示歸屬地為本地。
電話接通。對方問,你找誰啊?
清子說,你是誰?
對方說,是你先打的我的手機,干什么問我是誰?打錯了的話,我就掛了啊。
清子說,我今天只打過一個電話號碼,是給一位舞蹈老師,但是沒有撥打你的這個號碼。
對方哈哈笑了,說,原來你找宗梧啊,他留在培訓中心的手機號碼是小號,而主號是我現在用的這串數字。他把手機落我這兒了。
清子說,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對方問,你是誰?什么重要的事?找宗梧辦活動嗎?如果是,我可以幫他定費用。
清子順勢說,我得談談,不如你幫我聯系到宗梧?
對方猶豫了一下,說,有事你就跟我說吧,他最近心情不大好,估計不想接你們的活兒。而我,我可以說服他。
清子問,那我在哪兒可以找到你?
對方說,不用找我,電話里也能聊。
清子想,如果見到這個打來電話的女人,也許就能找到宗梧,說不定她就是宗梧的女朋友。清子堅持說最好面談。
對方不悅,聲音里帶出幾分不耐煩,說,真啰嗦,這樣吧,一個小時后,你去新百貨大樓南門等我。
4
宗桉手里提著一堆小型購物袋,沖清子跑過來。
今天商場做活動,買了十幾支口紅,死亡芭比粉都給我拿到了。宗桉興沖沖地說。
清子也是在幾分鐘前才在第二通電話里知道了這個女人的姓名。
宗桉說,太熱了,我們就在旁邊這家麥芽咖啡店聊聊吧,你買單哦。
沒等清子答話,宗桉已轉頭朝麥芽跑去。清子只得緊隨其后。
只剩下最墻角的一處兩人位還空著,宗桉坐到靠墻的椅子上,將一堆購物袋放置于小方桌。她伸手招呼清子。清子走過來說,這些袋子帶著不麻煩嗎,你可以拆了它們。宗桉趕緊說,不行,不行,我就是要靠這些包裝袋工作呢。清子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宗桉頗有幾分得意地說,我是要直播這各個熱門品牌的最新色號口紅的開箱視頻的,一層一層地剝去它們的外包裝,一層一層地揭開我們的欲望,這個過程很重要。當然,之后我還得弄一些口紅試色視頻,粉絲都說我的試色最準確,因為我不開那么足的濾鏡,也就不顯得那么假了,但也不能一點兒濾鏡都不用,那你就真成全網最丑的人兒了,不是我不自信,是大家都這么干,明星也一樣,掌握一個尺度的問題,所以滿屏的大長腿,小尖臉,膚質賽粉團。
看清子在傾聽,宗桉繼續說,你也可以粉我,我的粉絲量馬上沖到六位數了,我不亂放廣告的,我發的那些鏈接都是真貨,拼團便宜而已。
那么多口紅用的完嗎?清子一邊伸手招呼咖啡店侍應生一邊說。
用不完送人啊,還能當抽獎的獎品用。我會隔一段時間搞一次抽獎活動,就是給我的粉絲們發放的福利嘛,不過就這些口紅哪里夠用,跟我合作的微商會經常提供一些禮品,比如絲巾和化妝棉片之類的。宗桉說,哦,對了,我要香草味的冰咖啡。
清子又點了兩塊芝士蛋糕。
清子問,不想知道我是誰嗎?宗桉說,不是找宗梧的嗎?通常找宗梧的女人都不需要通報姓名,因為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成為過去式。清子笑了笑。宗桉說,瞧我這記性,你是找宗梧有演出活動商談對吧,我把你也當成宗梧的女友們了。不過也不怪我,你長得也挺好看的,你倆有點般配,我是說外表啊。不過,再好看,最終他也看不上,你說奇怪不奇怪。清子說,我僅是在他的培訓中心報了短期桑巴學習班。宗桉笑了,說,扭胯啊,學得怎么樣了?清子說,插班生,今天第一天上課。宗桉說,說正事吧,看你大概也不是要商談什么活動,不過,有你的咖啡,我也正好無事,我就不在乎你騙沒騙我了。
侍應生把咖啡和蛋糕送上來。宗桉對侍應生說,減肥呢,你把我這份蛋糕打包。清子說,打包兩份好了,我最近也不吃甜品。宗桉偷偷撇撇嘴,沒有說話。
清子喝了一口咖啡說,宗應頡最近不太好。清子仔細查看宗桉的表情,但是徒勞,宗桉竟自如地答話,說,我知道,他一個人,腿腳又不方便,可他有退休金還能請鐘點工,倒是不用太發愁。清子又喝了一口咖啡,她等著宗桉問她問題,她覺得宗桉一定好奇她為什么談論宗應頡,就是不好奇也要問問原由吧。宗桉將咖啡杯上的蓋子掀開,把吸管連同蓋子拿掉,嘴對著杯沿,咕咚咕咚一口氣喝掉一大半。宗桉一邊咀嚼吞到嘴巴里的冰塊一邊說,他還過得去,這我知道。
如果你能常去看看他,我覺得會更好。清子試探著說。
我不管你是哪家猴子派來的救兵,我就實話告訴你,這不太可能,我怎么能去跟他走動呢,我哥不讓。對了,你不是找宗梧嗎?你找宗梧不也是為這事兒嗎?那你回頭跟他講好了,他定的規矩,誰敢破啊。再說了,老爺子當年不是也同意斷絕關系的嗎,不能老了老了反悔吧。對了,最近一段時間,你聯系不上我哥,他剛跟新女友分手了,一般情況下只要他結束一段戀情就會閉關一段日子,閉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某一家旅館的某一個房間吧,反正不在家。
我該回去了,如果你正減肥,我把這兩塊蛋糕都帶走好了,浪費掉多不好。宗桉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清子說,等等,其實我是……
走了走了,我還得去幼兒園接我女兒,今天爭取第一名,還從來沒有第一個接過她。宗桉提高了嗓門,擠掉清子卡在喉嚨的話,又從椅子上擠出身體,她穿的黑白斑點蓬蓬裙太占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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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晚飯已經上桌,茹姐也已經下班走了。宗應頡換了一身新衣服,頭發像剛剛洗過。清子不想吃飯,就謊稱在外面吃過了。
清子坐到靠窗的一只單人沙發上,翻看著手機上的資訊。男友沒發一個信息也沒來過電話。清子想,這種狀態是最好的,說好彼此清凈一段時間,就不用每日互問安好。
宗應頡給自己盛了一碗粥,拿小勺慢慢地喝。清子說,我媽生日快到了吧。宗應頡放下勺子說,是,下周五。你住幾天?清子說,我只有七天假期,還是調休的年假,訂了后天晚上的車票。宗應頡說,回去吧,你媽生日我會讓茹姐做一桌她愛吃的。你媽愛穿的那件旗袍,我也讓茹姐拿去干洗了,你媽這個人,愛美,柔和,不與人爭強好勝,一輩子就跟自己的過往比個高低,不允許自己比年輕時邋遢。說到底也還是跟自己較真兒了。清子說,柔和嗎?我沒覺得。清子說完有些后悔,在宗應頡面前,她該是站在母親這一隊列的,怎么就能隨便吐露心聲呢。清子改口,我是說我認為我媽是有性格的。宗應頡說,其實她很溫和很溫和,從沒對我發過脾氣。清子彈跳起來,她不接受宗應頡的最后一句,她可以任由他對她贊美,但是不允許他杜撰。她的母親怎么會不隨意發脾氣,憑什么單單就不對他發脾氣?要知道,她的母親的脾氣火爆程度,她和她的親生父親那可是頻頻領教過的。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她甚至認為母親已經厭棄了他們,她橫豎看他們不順眼,如果剛好父親犯了什么小錯誤,家里必定暴風驟雨,她必定被牽連,通常這時候,她和父親就成了母親口中的窩囊廢。實際上,她也慢慢知道母親咒罵的只是父親一個,她說沒有哪個女人愿意做老虎,她是被逼的。父親愛喝酒,常常大醉,她去外面找,一找就是大半夜,找不到怕他死了,找到了又咬牙切齒地恨。維系他們關系的橡皮筋是她,她就常常怕自己繃不住,一下子斷了。于是她每天小心翼翼,甚至偷偷想過,如果自己不小心死掉了,是不是他們就解脫了。直到有一天,母親去找父親的路上,失足跌進缺了井蓋的下水道里。滿身污泥和血漬的母親被人送回家,父親也剛好回來。母親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原來你也可以自己回來啊。母親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后的那個傍晚他們一邊炒菜一邊談話,廚房油煙彌漫,她看不清楚他們的臉,也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么,可是內心無比輕松,甚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愉悅。他們分開了,她最高興,為了慶賀她還偷偷吃掉了一大盒黑巧克力,那是母親打算給父親單位的領導的女兒送的禮物。她把錫紙殼團起來,再用衛生紙包住,然后塞進垃圾桶的最深處。結果,一個月后,母親在儲物柜里沒能找到她的巧克力,暴跳如雷。父親雖然走了,去了別的城市工作,但她絲毫沒有因此收斂她的脾性。她還是痛罵了一頓,又依舊數落了他的種種不是。她還是像一只獅子或者老虎一樣嚇人。她從內心里怕她。這些年,就算她回到她身邊探望她,陪她,也不能徹底放下警惕,她時刻像小鹿一般,隨時做好了逃離的準備。而今天宗應頡居然說她是柔和的,柔和的女人,柔和的母親,那還是她嗎?清子努力回想,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吧。她開始覺得自己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的母親,那宗應頡呢?這世上,誰又會完全地了解他人呢?就像自己的男友,他說她不答應他的求婚,卻偏偏跟他一起生活了七年,這說明她恐婚,要么就是不夠深愛他。他甚至自以為是地說她因為父母婚姻的破敗而懼怕結婚。這,絕對不是,她不懼怕婚姻,她怕的是自己的身體,七年來,她和他的身體重疊,她全力以赴,她愛得火熱,卻還是絲毫沒有領略過小說中描述的和閨蜜們私語過的那種屬于女人生理上的高潮。她并不確切地懷疑起自己。她無法啟齒,男友的追問下她只有沉默。她也不太了解自己。
想到男友,頗有些尷尬。清子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泡了一杯茶端給宗應頡。
清子重又坐回窗前,捏著水杯,輕聲說,我見過宗楊樹和宗桉了。
宗應頡抬頭,說,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清子說,沒有,宗桉不認識我。宗楊樹的水產門市生意不怎么樣,好像快拆遷了,還聽說他女兒開了一家艾灸館。
艾灸館?小嬰學手藝了?好,很好啊。宗應頡說,你見過宗嬰嗎?她太胖了,我都擔心她走不動,開了艾灸館好啊,先給自己調理調理。
宗楊樹的耳朵不太好,他聽不到正常聲音,好像沖他大聲吼也不怎么管用。清子說。
你見過小嬰嗎?她都快二十歲了。宗應頡好像只對宗嬰有興趣。
清子想,既然自己在幫他挽回家庭關系,就是時候攤牌了。清子決定說狠話。清子說,我們今天必須談談你的三個兒女。你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沒有義務這么做,我只有責任對你盡我的那份孝心,不管是不是為了我媽媽。你也不用回避,我們必須談談你不愿意談的事情。
宗應頡說,我從來沒有回避,你多心了。
今天沒有風。宗應頡說。
是啊,沒有風,剛才還有風,你為什么總是緊閉窗戶拉著窗簾呢,明天我要對茹姐說,讓她多通風。清子說。
你不是問楊樹的耳朵嗎?早些年,我跟你媽給他寄過許多次錢,計劃著給他換一個人工耳蝸,我們甚至咨詢了上海的醫生,讓他去做檢查,他不聽,他對他的舅舅說寧愿做個聾子,這樣就能讓我愧疚一輩子了。他舅舅告訴我,讓我不要管他,我怎么能不管?可他不聽話。他這是跟我賭氣,還是跟命運賭氣?那些錢,他倒是收著了,他拿去給他那個賭鬼老丈人還債。他理所當然地從他舅舅那里借錢,他能不知道那些錢是我存放在他舅舅那里給他做手術用的?宗應頡說。
宗桉是不是來看過你?她好像清楚你現在的狀況。清子說。
沒有,她沒來過。宗應頡說。
那宗梧呢?你見過他嗎?清子問。
沒有,沒見過。宗應頡說。
清子發覺宗應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問他是不是該吃藥了,雖然她也不知道他每天具體吃哪些藥物。
宗應頡喝了一口水,說,沒事,你看還是你說對了,外面起風了,你關了窗戶吧。
清子將他的水杯蓄滿水,就去關了窗戶。
其實,宗桉是抱養的,當年他們的媽媽嫌家里只有兩個男孩,就堅持從老家抱回來一個閨女。如果在別人家,會是什么樣子呢?如果在別人家,她應該過著另外一種生活吧,而不是現在這樣的。宗應頡說。
她說她聽哥哥的話。我今天跟她聊了一會兒,她看起來氣色不錯,也很忙活。清子說,我打算勸勸她,如果她能過來坐坐……她有一個女兒。宗梧沒結婚,最近失戀了,聽宗桉的口氣宗梧不愁女朋友。
不用了,你帶來了他們的消息,我已經知道得夠多了。宗應頡說。
那么,如果我堅持請他們過來坐坐,你不會反對吧?清子問。
他們不會來的。宗應頡說,我覺得頭痛,如果你能待到你媽媽生日那天,我很高興。你也可以改簽車票,明天啟程吧,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清子說,我明天再去試試,我去找宗桉,也許宗桉能聯系到宗梧,除了他,我都見過了。
6
一件打折的品牌大衣,花費了清子半月工資,交換來一條重要線索。宗桉告訴清子,宗梧在他常去的那家餐廳喝酒。清子打車趕到,宗梧和三個男人正在推杯換盞。
僅從側面,清子就認出了宗梧。清子走上前,說找宗梧有事。宗梧抬頭看她,她遞給宗梧一張紙片,那紙片上是宗桉的直播間賬號。在這樣的場合,清子不知該怎么介紹自己,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告知宗梧,她也不算陌生人。
宗梧拍拍身旁的空桌位,清子本不想坐下,可又怕他們繼續這樣喝下去,宗梧或醉掉或走掉,她就再難找到他,她沒有太多的時間。
同桌飲酒的人給清子倒酒,清子沒來由的起了膽量,三杯白酒咕咚下肚。他們鼓掌,說宗梧女友好酒量。宗梧斜眼看了看清子,說,不許再喝。同桌的人不依,起哄,更熱鬧地勸酒。宗梧把新倒的三杯替清子喝了,然后起身說,今天到此結束。
宗梧將車鑰匙扔給清子。清子跟在他身后說,我不行,沒有駕照。宗梧說,那我開。清子說不行,還是找個代駕吧。宗梧說,我這臺電瓶車可是新買的,我不能讓它僅來一天就失去主人的寵愛吧。清子這才明白,宗梧扔過來的是一輛電瓶車的鑰匙。清子說,那好,我開。
在餐館門口,宗梧拍著一輛車子告訴清子,就是它了。清子這才看清,眼前的竟是一輛三輪帶車兜的電瓶車。在清子的印象里,這種車子多是老年人的出行工具。
會開嗎?宗梧坐到車兜里問清子。
清子說,試試吧。宗梧說,你別急剎車,我車上還有伙計呢,不能嚇著他。清子向后看了看,除了宗梧,再無他人。清子就當他是醉話,盡管覺得他的狀態還不算醉態。清子可是領教過父親的酒瘋的,那時候她能清楚地分辨父親的酒醉程度,也順便預測即將到來的暴風雨的級別。
按宗梧的指揮,清子騎行在一條沿河小道。有幾次清子想要停下來,跟宗梧說幾句話。清子剛剛要減速,宗梧就在車后喊,你別耽誤我的事。宗梧指明了拐彎之后的另一條道路,經由舊工廠改造區,進入寵物市場。他要買蛐蛐。清子說,那么到達寵物市場之前,你得給我十分鐘時間,我需要跟你談談,當然我也會告訴你我是誰。
宗梧讓清子將電瓶車停在舊廠區附近,說就這兒吧,你想干什么?
清子說,你對我找你這事,一點兒也不好奇?是不是宗桉提前告訴你什么了?那我也直說了,沒錯,我是想說說宗應頡的事。我想你不至于生氣吧,不至于像你大嫂說你大哥那樣聽到宗應頡的名字就會把魚砍得稀爛吧。我見過你大哥大嫂,見過宗桉。他們大概都聽你的,可見你的決定是至關重要的。在你和你們父親的關系上,我不便多發表意見,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也不算什么旁觀者。
宗梧將后座上一件迷彩防曬衣扯開,端出一只鞋盒大小的有孔玻璃箱。
清子下車,轉到宗梧跟前。
啊,這是什么?清子尖叫,不由向后跳開。
宗梧哈哈大笑,說,來見見我的“劍首”,它叫劍首,其實是蜥蜴,蜥蜴沒見過嗎?這只是豹紋守宮。顏色不錯吧?這家伙拒食了兩個月,皮包骨頭,誰知道又活過來了。
清子有些怕,又向后退去幾步。這樣一來,兩人的對話就不得不調高了分貝,聽起來可真像談判。
它愛吃蜘蛛,不好找啊,我去給它買蛐蛐。宗梧說。
清子說,我剛才跟你講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宗梧說,你覺得我跟這劍首有什么區別嗎?
清子說,我不覺得你是冷血動物。
宗梧說,知道我上一只豹紋守宮怎么死的嗎?吃了大量的沙子,腸道阻塞。它把它箱子里的沙都吃了。
清子說,宗應頡老了,他好久沒有下過樓。
清子說,你覺得人應該一直生活在怨恨之中嗎?
宗梧說,都怪我給它吃多了包菜,我上網搜了,這導致了它甲狀腺肥大。
清子突然說,你吃過絞糖稀嗎?東城小學大門旁那個花仙娘娘賣的絞糖稀,她有許多模具。別的地方沒有。
宗梧頓了頓,說,吃過糖稀。
清子說,那么有一天下午放學時,你經過了那里嗎?你記得嗎?
宗梧說,沒有。
清子說,是一個夏天啊。
宗梧說,那兒早拆了,我沒去過。
清子咬了咬嘴唇,說,你能正面談談你跟你父親的事兒嗎?
宗梧對她招手,說,你近前來,我嗓子疼,我都快渴死了。
清子從小怕毛毛蟲,她覺得那只睜著大眼睛的蜥蜴的神情和毛毛蟲太相似了,盡管她從來也沒仔細看過毛毛蟲。
宗梧察覺出她的恐懼,于是挑釁地說,你摸摸它,如果你摸摸它,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清子頭皮發麻,她的恐懼點在擴散。她不敢,她承認她懼怕這小小的動物。可她還是走到宗梧跟前,伸出手臂,閉上眼睛,朝那只打開的玻璃箱摸去。
宗梧抓起蜥蜴放到她手臂上。她驚叫一聲,驚慌地跳開。她聽見宗梧的笑聲,帶著幾分干燥,像是快要脫水了。她稍微調整一下氣息,再走回到電瓶車前,從背包里掏出一小瓶礦泉水。
喝吧,就這一瓶,一會兒我再去前面買。清子說。
其實,我最恨人撒謊,從小他就教我做人要誠實,不能欺騙。他是怎么做的呢?那天我被老師罰站,就翻墻頭提前溜走了。那幾天我媽在醫院照看大姨,聽說她快病死了。我打算從家中那個破冰箱里偷點冰糕吃,用綠豆水和冰糖加藕粉做的那種。我就盼著冰箱沒有罷工,希望冰糕成型,否則那些湯水喝起來實在沒有意思。我推開院門,將書包一下拋到半空,結果就掛到棗樹枝上了。我只得脫了鞋子去爬棗樹,我家那棵棗樹太大了,我費了好一把力氣,這主要是因為我起床太晚了早飯沒來得及吃的緣故。我爬到樹上,摘下書包,不經意地往屋內看了一眼。我以為我眼花了,又以為我媽提前回來了。我喊了一聲,嗨。緊緊抱在一起的兩個人迅速松手,我看到那個女人驚慌失措地跑出屋子,從我的腳下穿過,打開院門逃走了。那個女人戴著頭巾,但她不是我媽,我能認得清楚,因為我媽跑起來不是那個樣子。然后,我就看到他跟著出來了,他讓我從樹上下來,讓我回屋里寫作業,他沒對我解釋一句。講到這里,我可以告訴你,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離婚。那么是不是可以說,他和你母親也根本不是離婚后才認識的。宗梧說完,盯住清子的眼睛。
清子說,你又沒看清楚她的臉。
宗梧看向遠處,說,看那邊,那個老酒廠也要拆了。
7
清子把宗梧放在了野地里。宗梧說他要在那兒睡上一小覺,他的電瓶車兜足夠當床。
清子給宗桉打電話,告訴她在哪兒能找到宗梧。宗桉說,不用管他,他睡醒了自然就回家了。
宗桉問,你說動他了嗎?他肯去看老爺子了?
清子說,我不知道。
宗桉說,他幫我還了一部分房貸,所以我不能不看人家的臉色嘛。當然,你買的大衣也不錯,我收下了,拍完視頻,展示完畢,我可以還給你,對我來說拍完視頻之后的物件都意義不大。
清子走到大路上,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她告訴司機去有許多粉色樓房的小區。又補充,就在大魚水產門市附近。司機說知道那個小區,但是不清楚她說的賣魚的門店。
清子很順利地找到了嬰寧艾灸館,這個店名讓她聯想起《聊齋志異》與王子服,還有那句——個兒郎目灼灼似賊。清子輕輕叩開紗門,方寸小店內只有兩個人,均穿著淺粉色中式亞麻盤扣衫和同色系七分寬腿褲。清子看過去,那個肥胖女孩自然就是宗嬰了。
我想買些艾絨保健品。清子沖著宗嬰說。
另一個女孩插話,您可以先體驗一下我們的艾灸項目,最近這天氣適合做祛濕健脾灸。
清子笑笑,看著宗嬰說,你可以推薦一些嗎?
宗嬰點點頭,從展示柜里取下幾個盒子,打開,一一講解給清子。只是她的語速太慢了,旁邊的女孩多次忍不住插嘴。
清子買了一個艾絨枕和一個褥子。宗嬰問,要不要辦一張儲值卡,能做艾灸項目也能購物。清子環視了一下艾灸館里的四張床鋪。宗嬰趕緊說,我這幾天找到房子就不在店里住了,店里就更寬敞了,你看那個拉簾后面,等我搬走,那里再放一張床。拉簾換成能折疊的那種屏風,效果更好。
清子問,儲值卡最大的面額多少?宗嬰說,有兩千的和五千的。另一個女孩趕緊說,您也可以考慮一下我們的會員金卡,優惠力度大,我們下月做活動,面額兩萬送八千。宗嬰慢吞吞地說,金卡制度不是還沒考慮成熟嗎?清子笑了,說,五千的吧。清子在客戶資料上填了一個英文名,電話沒寫,只寫了郵箱號。
回到家,清子將艾灸枕頭和褥子交給宗應頡,宗應頡又轉交給茹姐。
今天茹姐帶了一個小孩過來,說是她的外孫,周末放假進城來玩,沒人照看只能帶在身邊。清子進門的時候,那個小孩睡著了。
茹姐在煮梨醬,滿屋子飄著一股微澀的甜氣。
清子將宗應頡的輪椅推進書房,輕輕掩上門。
宗應頡像是做好了準備,對清子說,開始吧。
宗應頡說,離婚兩年后她又結婚了然后又離婚了,這時候她才開始瘋癲的,更何況她也有家族史。
清子說,那就與你們沒有關系嗎?
宗應頡驚訝地看著清子,說,與你的母親沒有關系!你肯定是聽信了什么。
清子說,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信,什么也信。
宗應頡良久沒有說話。
到底怎么樣啊?清子更像是自言自語。
宗應頡嘆了口氣,說,也許這都不重要了,活著不都這樣嗎,誰也脫不了干系吧。
關于頭巾的問題,清子沒有問出口。
彼此沉默。她掏出手機看時間,竟打開了與男友的微信對話框。她敲了一行字:每個人都站在他處看別人。無真相。她沒有點擊發送鍵。她猛然意識到,與相伴了七年的男友的某些冷戰階段,她與母親的相像。
你幾點的火車?宗應頡突然問。
清子答,晚上,九點五十八分。
宗應頡笑了,說,你看你跟我一樣,都沒有什么幽默細胞,若是你媽媽在,她可不會讓空氣也變得冷冰冰的。
是嗎?我的媽媽?我從來不覺得她懂幽默。清子說,不過誰知道呢。
好了,我簡單收拾一下,就要去車站了。清子說。
這么早?宗應頡問。
我怕塞車。清子找了一個理由出來。
宗應頡點頭。清子將一個紙條放到書桌上,說,這是宗嬰的電話,你可以打給她。
清子告別了宗應頡,一個人晃蕩出門。在小區門口,她又碰見了那個抱足球的少年,她沖他擺擺手,那少年竟也揮揮手,似兩個熟識的人。
從家里到火車站,只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而距離發車還有兩個多小時。候車廳空蕩蕩的,等車的人一撮一撮地聚在一起。這是小城的特征。
清子跑到候車廳二樓的一間收費臨時休息室,要了一杯茶水,躺到角落里的一張軟椅上休息。她環視四周,只有她一個人。店主昏昏欲睡,遞給她的茶水沒有一絲熱氣。
實在無聊,她帶上耳機,點開了宗桉的直播間,宗桉今天畫了一個清淡的咬唇妝,穿一字領條紋衫,白色短裙,說話輕聲細語,真像一個寧靜的姑娘啊。宗桉說今天給大家帶來的開箱視頻是她的第一只愛馬仕包包,二十五寸的birkin大象灰,金扣。宗桉抱出一只橘紅色的大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再揭開白色包裝紙,取出一只防塵袋,然后刻意放慢了速度,鄭重地從防塵袋里掏出一只包。她說,這個尺寸的大象灰太難買了,她太喜歡這個顏色了,這也講究緣分。清子盯著屏幕,聽她講大象灰。大象灰,這個名字多好聽啊,清子忽然想到,那鼓風的灰色細紗窗簾。
清子給宗桉的直播間留言:真好聽。
宗桉還在熱情洋溢地講解這只大象灰使用時需要注意的細節。清子退出。
清子的手機震動,接通,竟然是宗桉。宗桉說,喂,那個留言的是你吧?我就知道是你,還附帶兩杯咖啡圖片,不是你是誰。我的第六感沒錯吧。清子說,你說出的這個詞語挺好聽。宗桉哈哈大笑,說,這哪是我發明的啊。你就說,我今天的造型怎么樣?不錯吧?我想我得調整一下路線,重新設定人設了。人設?清子問。宗桉說,是啊,人設,網絡上講究這個。我告訴你,那個包包是高仿的,真貨我可買不起。如果讓宗梧知道了,還不打死我。清子說,他還好吧?宗桉說,我開玩笑呢,他有時候就那樣,神經兮兮的,可能是遺傳基因的問題吧,不過,這話可不是我講的,大嫂說的。大嫂那人愛嘮叨,大哥就不理她,他又不是真聾子。算了,不提他們了。給你說個正事啊,那天你來我家,我女兒聽到我們談話,知道她還有個姥爺,非要找姥爺玩,鬧了一下午,這孩子怕是得了孤獨癥了吧。
你答應了嗎?清子問。
我說明天要是下雨,就帶她去。不過我可沒看天氣預報,宗桉說。
清子說,知道了,知道了。
清子趕緊從休息室里跑出來,沖到一樓。隔著大廳的巨型落地玻璃,抬頭望去。因為霧霾,什么也看不清晰。
編輯:安春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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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像蒲扇,身子像小山,鼻子長又長,幫人把活干。”你們猜它是什么動物?沒錯,它就是大象。
大象是現在世界上最大的陸棲哺乳動物,也是十分喜愛群居的動物。
大象的外部特征是它那肌肉發達的長鼻和巨大的耳朵,具有纏卷的功能,是象自衛和取食的有力工具;大象的皮層很厚,可以防止蚊蟲的叮咬。它的尾巴較短,鼻子最多可容納15公升的水,象牙是它的重要武器。
大象由雌象為首領,每天的活動時間,行動路線,覓食地點,棲息場所都有它指揮。如果你看見好幾群象組成一個隊伍時,那簡直壯觀極了。大象可以用人類聽不到的次聲波交流。如果無干擾,一般可傳播11千米。如果還要交流,象群就一起跺腳,這樣最多可傳播32千米。這種聲波可傳到遠方大象的腳掌,再傳到骨骼最后到內耳。
大象的種類主要有非洲象、非洲森林象、亞洲象和猛犸象(也稱長毛象、毛象)。
它們是一種神奇的動物,友好、溫順、易于親近。如果親人去世時也會流淚,甚至還會安慰同類。不過,發怒時,它也會有暴躁的一面,要是急了,就直接用腳掌或象牙解決冒犯著。
象也是科特迪瓦的象征,美國的黨派,中國的“吉祥”,傣族人的吉祥與力量。
可隨著人類的捕殺,大象的數量逐漸減少,最終可能會滅絕。希望大家可以保護這個可愛的動物。
大象篇三
;大 象 席 地
我們扔掉一塊陰影
扔掉,那個舊年
唯一的一次恐懼
是在夢里,似乎背上粘著
布滿經咒的濕婆。把所有
艱難的日子過一遍
只想大聲喊,喊出來
“都過去啦”,如此而已
龐然大物也能席地而坐
這逃離柵欄的不堪
不確定要不要翻墻。等著
看見某些東西追上我
站在雨水淋漓的空地
再不寫少年的詩
船長
每次渡江,那艘扁平的渡輪
都顯得特別深奧
它靠近擁擠的人群,發出
“嗷”的一聲巨響
就像在我的人生空白處
重重蓋下一個鈐印
我忍不住哆嗦一下,太可怕了
竟然從沒見過船長,船又
重重撞了一下堤岸
這才離開
高 聲 喊 叫
這輩子注定膽子小
竹籬笆,鐵柵欄
把自己圍起來
一切都很順利
但心里一直有個愿望
高聲喊叫——
比如人群中來那么一嗓子
比如,深夜里,在陽臺來那么
一嗓子。田野、樹林
我不否認喊過,高聲啊
像打撈珍品,又在半途掉落
唉,多么希望將一樹春花
叫醒。“春天都要過去了
你卻背叛了喧鬧”
降臨
那突然出現的,被寧靜與細微的憂傷所傷
籠罩的神跡。陰影、時間和噬痕
未來的某個片段與尚未意識到的一切
空瓶子被孤獨注滿又被陽光融化
你的帽子、大衣和紫色花香
生命中原本不存在卻降臨。在夢里
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樣子
一些東西降臨了
總有一些東西離開
世界再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一些東西改變了
一些東西正在傷害自己
冬天,降臨的過程特別漫長
來不及感受
那束紫色報春花
就隨火星人去了情報局
銀碗盛雪,清歡難得
而人們則剛剛開始憂傷
落 日 渾 圓
那時候,落日余暉像金水
傾倒在林間房子上
一個孤單的人在柴堆后面
張望即將溺水的光陰
這樣的景象是如此令人窒息
以至于,唯有愛
可以讓一切生存下去
這時候,有人來信
信箋壓在流水下
一塊磨圓的巨石清晰可見
炊煙和著所有的感覺
正在走進心里
“我只想要屈打成招,我要隨時
向你投降”
夕陽一點一滴消失
像生命最后的儀式,也像
重量砸入孤單的心
鐘聲
孤獨和烈酒一樣,僅有一片落葉
陪我整個下午的無言
也不是不可以,抬頭就望見五老峰
年齡比我都大,沉默比我長久
也不是不可以,鐵門外“叮”的一聲
誰來信了,只是我懶得離開座椅
——不用拆開,信是寫給過路的秋風
內容我也略知一二
一是,你最近還好嗎
二是,啊我忘了你是誰
這包藏禍心的虛無
這一生最放蕩不羈的狂念
秋風過境,一陣又一陣
大地推動巨石
責任編輯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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