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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字篇一
;爸爸,我是看著你走的。
中午去醫院看你,我叫你,你點頭。悶熱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我和姐姐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忽然發現你的心電監測數字降了很多,護士進來用小手電筒照你的瞳孔,神色突變,立即去叫醫生。
我和姐姐都慌了,我叫你,摸你的頭,溫熱,你還在出汗。你的姿勢像在熟睡,右腳微微抬起來挨著床邊。點滴停止了,你的心跳變成一條直線。我打電話給媽媽,聲音是抖的,通話后看看手機,時間定格在2017年6月14日14:06。
我總以為人離去前會有“回光返照”,你卻走得這樣無聲無息,一句話也沒留下。生病以來,你不時發發脾氣,不肯吃東西,整天臥床,平時因照顧你產生的小摩擦,全都變得微不足道。這幾年吃藥、治療吃足苦頭了吧,現在你終于解脫了。
你走了,我才發現對你了解很少,家里基本都是媽媽打點。我從你的片言只語以及媽媽口中拼湊你的過往:爺爺是能工巧匠,但你沒繼承爺爺的手藝,年少時去當了兵,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周總理;去越南打仗幾乎喪命;軍官看好你,想招你做女婿,你不肯,申請回老家。
家里因地主成分早被抄家,一窮二白。媽媽打趣說外婆看上你是因為“越窮越光榮”,既然外婆喜歡,媽媽就順從地嫁了。
你脾氣倔強,心地好但愛說風涼話,在人際交往中很吃虧。你不太會關心人,也不管家,媽媽對你很忍耐。2015年查出癌癥,你做了幾次大手術,吃了很多藥,做了放療、化療,身體越來越虛弱。2016年病情有好轉,但你還是不肯多吃、多動,總是臥床,我們逼你下床,你不理不睬,助行器也不肯用。你一定很辛苦,但你什么也不說,我們很難交談,也無從安慰。你沒說過喪氣話,也沒抱怨過疾病帶來的痛苦。出院、入院、治療成為這幾年你的全部,你似乎全盤接受生活給予的一切,默默承受著所有變化。
2016年底搬家,新房子寬敞舒適,每周六是家庭聚會日,其樂融融。你那時基本臥床,偶爾出來坐坐,看著一屋子熱鬧不多話。你的視力越來越差,電視不大看得真了,喜歡聽收音機。由于你行動不便,我們學會了給你理發、刮胡子,每次搞掂后給你照鏡子,你依舊不忘贊自己一句“靚仔”。
新屋子設置照片墻,照片上的你容光煥發,特別上鏡,我們叫你“靚仔老竇”。2017年是我第一次過沒有父親的父親節,這是無法填補的巨大空洞,我回家總是長久盯著照片墻發呆。
爸爸,你被時代耽誤,但你沒怨恨;你被疾病拖累,但你不訴苦。你這一代太能忍了,勤勞肯干,吝于表達。你病了之后,我問你有什么愿望,你依舊不說。媽媽說,你無聲無息地走意味著你心滿意足,沒有牽掛。我相信媽媽的話,天堂再無疼痛,你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是開開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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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老了。
盡管她的眼神天真純凈,但對于一只貓來說,她已經太老了。
目光無意間落在她身上時,我內心深處一個隱秘而不宣于口的地方,不動聲色地顫動了。
那里有一根塵封已久的弦,為她撥動了。
心動的聲音,錚然清越,有若凰鳴。
一種熟悉而陌生的疼痛像潮水一樣緩慢而堅定地涌上,從指尖到發絲,無一處不被淹沒,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正和她的主人——另一位端莊靜謐,滿頭銀發的夫人一起安靜地坐在陽光下。她金棕色的皮毛因陽光而流動起來,她棕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地安靜著,她修長的尾巴溫馴地盤在身邊。
太像了。
我仿佛穿越了時間的日月星辰,再一次與桔子相遇。曾幾何時,與桔子最初的相遇,亦是心動不已,四肢百骸流淌著驚慕。今日,我眼之所見,似是兩年前垂暮的桔子復活在另一只垂暮的貓身上。
心臟深處隨著弦響不動聲色地流淚了。
桔子還年少輕狂的時候,我與她相遇。我無緣見到她年幼純稚的模樣。最早的記憶里,是桔子身形矯健地撲上我身時的狡黠靈動。
桔子粘人且慣會撒嬌。動輒賴在我身上,瞇著眼,聲音像熬得半化的糖漿,抻得又長又細,甜膩又軟糯。不叫的時候,討好地舔舐我的掌心。我揉她軟軟的小肚子,她乖乖的,歪著頭一動不動,璀璨如星的眼眸單純天真,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的心一下就柔軟成一江春水。
可是,不管她曾經如何活潑可愛,粘人且愛撒嬌,到了老的時候,終究會變得矜持端莊,仍不改驕傲。
桔子老了的時候,也愛坐在陽光下。我見了再難忘懷,于是用陽光的汁液在心上澆筑了一尊塑像,以桔子為藍本。我心中烙印著桔子年邁眸子流露出的,不改當年的純真澄明和無瑕。
可當她驕傲地獨自離去時,我卻只能無力而憐惜地目送她頭也不回地躍入時間的洪流。
心臟不安地顫動著。
我不敢再看那只貓了。
我怕。
我怕小氣的桔子吃醋,再不肯入我的夢。我在生死面前如此無力,只能在原地等待,倘若桔子因驕傲不愿回頭,那我們便只能失散在人海。
桔子之后,再不養貓。
疼痛字篇三
跟每天一樣從地鐵上下來
慢慢走向月臺的終點
這時,對面地鐵車同時進站,
我低著頭走著,還沒有走出月臺
倆輛車呼嘯著,轉頭一看
順間,仿佛聽見心被撕碎的感覺
見過很多次倆車同時離去
可是今天,莫名地痛苦.......
聽著車發動。離開,一個向前,一個向后
心,撕裂。疼痛。想哭。
仿佛聽見自己努力地掙扎
倆輛車,仿佛是一個駛向未來,一個駛向過去
丟下我自己,痛苦地掙扎在現實
莫名地感傷和痛苦
正如現在的自己
過去,未來,現在。我矛盾著。痛苦著。我不知道自己過去做了什么?未來又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為了什么這么痛苦。
只有自己才最明白,無論是過去跟未來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可是,現在的自己呢?只剩下無奈,痛苦地,痛苦地,挪動著腳步
仿佛世界停止了,我的.心塞滿了淚水……
痛苦,升騰,主宰著現在的我
其實。說什么我們都左右不了所有的過去跟未來。
就讓他們離去吧。從我們身邊呼嘯而去。
珍惜自己。珍惜現在的自己
疼痛字篇四
;田寧,現居江西上猶。作品見于《星火》《滇池》等刊。江西省第五屆青年作家改稿班學員。
一
酒石酸美托洛爾/苯磺酸氨氯地平
辛伐他汀/呋塞米/孟魯司特鈉
氨茶堿/氯雷他定
包醛氧淀粉膠囊/百令膠囊
…………
五年時間里,我每月兩到三次前往本縣人民醫院,排隊掛號,找醫生,請他們為我開這些藥。不是給我,是給我父親。我沒問題。但我拿不準我是不是真沒問題。我想沒人能保證自己沒問題。我記不住這些藥名,盡管我已經面對它們整五個年頭,這些名字對我來說依舊只是一堆漢字符碼,冰冷,陌生。它們能在多大程度上緩解父親的病痛?能否讓父親離死亡稍微遠一點?我不清楚。日復一日,我從醫院取出這些藥,讓母親督促父親按時服下。看著父親飯量正常,恢復對母親端到桌上飯菜的百般挑剔,抱怨現實,強撐面子,起碼精神還行,我對疾病或死亡的憂慮有所平息。
因為說不出藥名,我請醫生點開父親過往的開藥記錄,告訴醫生這種藥開半個月,這種藥開一個月。一個月太多,不給開?上次都可以,現在不行?我問醫生。醫生不看我,他的眼睛盯著電腦屏幕,臉色說不上是視死如歸的平靜還是視死如歸的淡漠。我想了想,說,不行就開半個月,半個月就行了吧。醫生說可以,不過他是呼吸科醫生,只能開治療哮喘的那些藥,治療高血壓和慢性腎衰的藥他開不了,我得重新掛號,另找醫生。我拿著父親的醫保卡,回到人頭簇擁的掛號大廳,站在往來的人流里,我想了想,決定剩下的藥還是下次再開。
父親得的是高血壓、慢性腎衰和哮喘,眼下的癥狀是雙腳浮腫,無力,舉步艱難,行動稍微劇烈就呼吸帶喘。是否還有其他病,難說。看起來沒有,也許檢查一下就有了;今天沒有,保不齊明天就有了。就像他的腎衰和哮喘,突如其來。
五年前的那幾日,父親的雙腳開始腫脹。我們一開始沒特別在意,以為只是一般的水腫。父親堅信是早些天下暴雨,房間進了水,身體跟著受潮,體內濕氣太重,只要去除濕氣,浮腫就會消下去。十余日過去,父親的腳腫絲毫不見消退,腿腳卻越來越綿軟無力。有人建議我們帶父親去醫院做個檢查,圖個心安。我們覺得有道理,帶父親到醫院,量血壓,抽血化驗,尿檢。檢查的結果是,重度高血壓,腎功能衰竭,不馬上治療,發展下去就是尿毒癥,得做血透,如果繼續惡化,就只有換腎,再不然就是,等死。
后面的話醫生沒說,但意思擺在那里。我和大哥看著父親的化驗單,陷入短暫的驚慌和面面相覷。主要是想不通。父親此前有高血壓,但父親一直吃降壓藥,血壓一直維持在正常水平,怎么就又上去了?還是重度?腎衰又是怎么回事?我們詢問父親,才知道十多天前,父親去鎮上衛生院量了一次血壓,醫生告訴父親,他的血壓正常,父親卻理解成他的血壓已經恢復正常,于是斷了降壓藥。然后,父親的血壓一路走高,然后在高血壓的作用下,腎功能衰竭。就這樣。
醫生建議父親立刻住院治療,但父親不愿住在醫院里,他聞不慣醫院里那股味道,洗漱麻煩,晚上安排陪床也是個問題。何況,內科病房滿員,父親的病床安排在人來人往的走廊,父親夜里根本無法入睡,而父親腿腳無力,夜里上個廁所也不方便。于是父親住院治療的這段日子,大哥每天開車把父親接到醫院,我在醫院陪父親打點滴,一上午四五瓶藥水,滴完藥水,大哥再將父親送回老家。其時正是暑假,學校里沒什么事,我每天一早起來,就到醫院等候。扶父親乘坐電梯上五樓,等候護士量血壓,回答醫生關于父親屎尿的提問,關注藥水注射情況,扶父親上廁所,記錄父親的尿量,按鈴叫護士換藥水,將父親的兩條腿搬上病床,和父親說話。醫生過來,按壓父親的雙腿。還好,父親的水腫略有消退,完全恢復雖然已經不可能,但如果堅持長期服藥,基本能保證不惡化。也就是說,只是腎衰,暫時不會惡化成尿毒癥,父親不用做血透。
二
我掛斷電話,收拾好教案,向學校請了假,騎上電動車直奔醫院。四月初,已是暮春,南方小城到處綠意蔥蘢,騎在車上,暖風迎面吹來,我心里沒起任何悲傷或恐懼的念頭。我想的是,先去醫院,看情況。這時已近中午,如果事情不要緊,就去女兒的學校接女兒放學,回家吃飯,午休,下午回學校。
是侄女安打來的電話,安在電話里說大哥正在醫院里,門診五樓內科病房,是前一天晚上住進去的。安在電話里語調平靜,那就表明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很可能,大哥只是疼得沒辦法忍受,于是住進了醫院。這和一個月前母親的電話不同。一個月前母親在電話里尖聲痛哭,說大哥剛才離開老家準備返回縣城的時候,突然向父親和母親跪了下去,大哥說怕到時間不能夠拜別父母,先把頭磕了。母親哭著說他怎么能干出這種事,他這是要取我的命,有病就要趕緊治,你向學校請好假,快去看你大哥,陪他去醫院,你現在就去。母親的哭聲凄厲而絕望。我站在教學樓之間的天橋上,沒止住突然噴涌的眼淚。
我熟悉門診五樓內科病房。兩年前父親就在這里治療他的腳腫。我上樓,找到大哥的病床。大哥坐在病床上,臉色灰白,嘴唇干裂,身上插著幾根管子,旁邊放著血壓與心率測量儀器,儀器發出尖利的嘀嘀聲響,上面閃動紅色的數據。侄女安坐在一邊,看著床上的大哥。安突然站起來,用一根棉簽沾水涂抹在大哥的嘴唇上。
大哥看見我,嘴唇動了動,一滴水從他嘴唇上滴下來。安從病床邊上抽出一張紙巾,拭干大哥下巴上的水滴。大哥重新閉上眼睛,沒說話。安說他已經說不出話。為什么不讓你爸躺下來?我問安。他躺不下,他背上長出一個腫包,一躺下就痛,不能呼吸,喘不停,他已經從昨晚坐到現在,沒睡覺,沒吃東西。安說。
大哥身上插著管子,已經從昨晚坐到現在。我立刻明白了大哥臉色的灰白和嘴唇的干裂。我問自己,如果是我,我會怎么辦。我會立刻去死,我對自己說。但大哥的身體已經不屬于自己。我意識到這個事實,意識的某個地方突然裂開一個深幽無底的黑洞。
我站在大哥的病床前,聽見儀器的滴滴聲傳進耳朵里。我離開病房,來到走廊上。我想找醫生問問情況,但我找不到醫生。我想上廁所,但我沒必要上廁所。我想找點事情干,可我干不了任何事情。我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想打個電話,但我不知道該打給誰。
我和安坐在大哥身邊,不說話。安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大哥涂抹一次嘴唇。大哥閉著眼睛,胸口起伏。有時大哥睜開眼睛,他的眼睛里一片灰白。
儀器的滴滴聲忽然變得急促,尖銳的聲音響徹整個病房。大哥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他睜開眼睛,看著安,嘴唇顫動。你想說什么,爸?安把耳朵湊近大哥的嘴唇,我聽見幾個微弱的詞語斷斷續續從大哥的嘴里出來,我聽不清。
幾天后的晚上,大哥的遺體已經被送進殯儀館,我們在老家為大哥守靈。天下著雨,我和安坐在門口,看雨從屋檐上滴下來。安說,大哥那天用盡他生命最后全部的力量,是為了對她說,以后,凡事,要靠,自己。
大哥比所有人都提前看見了自己的死。
三
我感覺出血了。希在黑暗里說。
我睜開眼睛,突然變得無比清醒,從沙發上騰身坐起,按開燈,看見希穿著睡衣,手扶著肚子,站在客廳中央。我看向墻上的掛鐘,時間接近凌晨1點。
我們馬上去醫院。我說。
希換衣服,我拿起她早就準備好隨時能提走的袋子,查看她的病歷、醫保卡、她近幾次做的b超和其他檢查結果是否都在里面。女兒在睡覺,呼吸平靜。我們擔心女兒醒來發現自己一人獨自在家會害怕,讓餐廳的燈亮著,將兩人手機中的一部放在燈下的餐桌上。她已經八歲,會接打電話。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沒人能說得準人的一生中會遇到什么意外情形,但是最起碼,她可以打電話。我這樣想。
街上空無一人,深夜的南方小城除了風,只剩暗黃的街燈。十字路口信號燈閃爍,偶爾有車輛穿過。你現在感覺怎么樣?我握緊方向盤,把車速放緩。還好。希回答。她坐在后視鏡照不到的地方,我看不見她的臉。
掛號,問診,做b超,抽血,驗血。深夜的醫院不復白天的喧嘩,一片安靜。這是八月初,節氣已近立秋,夜風中隱隱有一絲涼意。我和希坐在化驗室外面的長凳上,看風吹動院子里那幾棵香樟樹,樹葉發出細密的沙沙聲響。周圍寂靜無人,b超室的女醫生被我們敲門叫醒,做完b超又關上門睡覺去了。化驗室的女醫生被我們叫醒,正在燈下操作儀器。鄧希,女醫生的聲音在夜里突兀而尖銳。我聞聲站起,從玻璃窗口接過化驗單。女醫生打出一個哈欠,從里面把燈關上。
胎盤前置。我不懂這類術語,只知道它的意思,危險。大出血是最糟的情形。幾個月前,負責產檢的老醫生對希說。也有人沒事,有人年齡比你還大,從發現胎盤前置到孩子生下來,一點事沒有,還是順產,這個概率是存在的。我明白,這個概率是存在的,就像大出血的概率也存在一樣。我向來把災難發生的概率分成百分之零和百分之百兩種情形:災難沒發生,百分之零;發生了,百分之百。別的概率沒意義。只要不出血,就沒事。老醫生說。如果出血了呢?我不知道我在問誰。
出了血,就得保胎,胎兒還沒足月,生下來很危險。接診的女醫生一邊填住院單,一邊說。誰更危險?大人還是孩子?我問醫生。都危險,先住下來,看b超,羊水不夠,胎盤遮住子宮口,不多,但存在危險,有可能大出血,一旦大出血,我們會按程序搶救,但是,任何事情都有意外,你們現在就要面對這種意外,你是家屬?在這里簽字。
是各種風險告知,各種死亡的可能。死亡?一瞬間,我仿佛掉進了一個時間的深洞。我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東西,可我抓不住任何東西。出意外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聽見自己在問。我同樣不知道自己在問誰,上帝,還是眼前的女醫生?這個我們不能確定。女醫生說。你得簽字,簽字我們才能接收病人。
希坐在診室的長凳上,看著前方某處。她在想什么?35歲的年齡,踩著高齡產婦的下限,用一個母親的執著希望再要一個孩子。我們得讓女兒有個伴,將來凡事有人商量,才不孤單。她說。我承認,她是對的。就像我在這一刻,面對眼前的風險告知,沒有人告訴我,簽還是不簽。我感到無限孤單。
希終于在病床上躺下來,藥水一滴滴滴進她的身體里。我只能相信藥水會起作用,會止住血。我握著希的另一只手,把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他現在很安靜。希說。安靜就好。我抬起頭,看見窗外天色已經漸漸變亮,外面的街上響起車聲。接下來我得回家,叫女兒起床,把她安置到朋友家里。得找人去獻血,女醫生說,要預備1600毫升。我對1600毫升沒概念,也暈血,但得去做。得打電話給希的姐姐,告訴她希的情況和各種可能的風險。得收拾好住院用品,做最壞的打算。風險一旦成為現實,那會是一連串的事,我不確定自己能否一一面對。
四
父親的病床斜對的那間病房房門敞開,那個男人常常兩手交叉抱在胸前,散淡地靠在門口,或者搬一張凳子坐在門口,看手機,看走廊里來往的人。病房里斷斷續續傳出一個老人的呻吟,男人要么不理,要么轉頭朝向病房,高聲說,要死就快去死,哼哼有個屁用,告訴你沒人來看你,除了我,沒有人。男人看我在看他,說,快死的人就這樣,想吃這個想吃那個,他以為他是誰?有張床給他躺著等死,已經幾好。男人踢開凳子,起身到走廊的盡頭,點燃一根煙。老人的呻吟接著忽斷忽續。
開水房在走廊盡頭,我給父親打開水時路過病房,看見里面一共三張床,兩張空著,空床的病人多半和父親一樣,沒事在家,打針輸液時才出現在床上。靠墻的床上躺著一人,上半身擋在墻后面,看不見,只能看見兩條腿,腳尖朝上,枯瘦,骨頭突兀地挑起皮膚。
幾天后有張病床空了出來,我把父親轉進病房,不再在走廊上守著父親輸液,此后沒再看見男人,沒再聽見老人的呻吟。老人是不是在那幾天死去,不清楚。他是否實現了關于吃或被探視的愿望,也無從得知。某天我再次經過那間病房,看見靠墻的病床上已經換上另外兩條腿,陪床家屬是個女人。女人看著床上的病人,眉頭緊鎖。
父親搬進病房,鄰床是個老人,家住附近。老人腳腫,兩條腿腫脹如鼓,上面布滿黑褐色的斑點。老人沒人陪同,自己提一只袋子,一個人來,輸完液,又一個人走。老人說話喘氣,但很健談,父親和他有一句沒一句說話。漸漸相熟,知道老人姓蔡,說起來與父親的一名戰友同村。于是聊起更多人和事,誰死了,誰沒死,誰也快死了,等等。
父親對死不陌生。那年夏天,父親在曬坪上突然轟然倒地。我們以為是中暑,送醫院,才知是腦出血小中風。我們兄弟幾個輪流照看父親。有天晚上我陪父親,我看見,慘白的燈光下,生命像陣風,幾日前都還強悍的父親,還呼呼喝喝的父親,和母親爭斗不已的父親,轉眼就成了一具沉默衰朽的殘軀。幾天后,父親從昏迷中醒來,算和死亡擦肩而過。醫生說,這次命大,只是小中風,再來一次,就沒這么簡單。
數日后的某個早晨,我扶父親走進病房,發現老人已經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老哥好早,父親說。老人側頭看了父親一眼,兩眼重新盯著天花板,沒說話。過了片刻,老人說,死又怎么樣,七十多了,什么沒見過,死就死好了。我和父親一時愣在那里,看著他,不知道說什么好。老人第二天就沒再來,留下一張空床,等待下一個人補上。這是醫院,生和死,只是一件事情的兩面,生還是死,如同翻轉一塊硬幣。
醫生進來,為父親量血壓,按壓父親的雙腿。情況不錯,父親的血壓降了下來,腫脹的雙腿稍微消退,復原已經沒可能,但可以出院。以后堅持用藥,不喝酒,不抽煙,不大量喝水,能多活幾年。
五
能熬過今晚,就沒事。那名醫生從重癥監護室出來,扯下口罩,露出一張微胖的臉。情況不太好,背上那個腫塊,可能會要命,你們要有心理準備。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打開監護室的鐵門出來,把我們,我、安和聞訊趕來的姐和姐夫,招呼到墻角,用不輕不重的聲音,為我們帶來希望,也把我們推向絕望。
監護室外面是幾張凳子,大嫂中午收拾好的住院用品散放在凳子周圍,像一堆無用之物。大哥沒能轉去贛州,他無法躺下來,血壓不穩,哪怕最輕微的顛簸都可能致命。醫院征得大嫂同意,安排大哥轉到重癥監護室。
大哥被推進監護室的那一刻,大嫂就開始低聲哭泣。她靠在椅背上,哭泣,一邊催促安通過鐵門向里面張望。去看著爸爸,給爸爸加油,你去,快去啊,你去給爸爸加油啊,讓爸爸一定要堅持下去,我們一起來,給爸爸加油。大嫂的啜泣漸漸夾入昏亂的囈語,從午后,直到深夜。
我們站在監護室外面,等候消息。icu的鐵門像堵墻,隔著生死,隔著希望與現實。在等候的間隙里,我們說起兩年前大哥突然的肺結核,說起大哥在市醫院艱難而漫長的治療,說起大哥的病始終無法確診,長期的發熱與疼痛原因不明,說起大哥偷偷吃下的那些鎮痛藥,疑點重重。我們還說起鬼神的力量,老家房屋的風水,門口不祥的深井,等等。大嫂的哭聲從旁邊的接待室傳出來,尖細,隱約,不絕如縷。
哭聲后來變成了嘶啞的呼喊,那時已是凌晨三點。醫生從監護室出來,扯下口罩,露出疲憊的眼睛,對我們搖搖頭,說按規程,他們繼續搶救半小時,半小時后病人沒反應,就放棄。大嫂伸出手,朝著門口的方向在空中抓撓。安,快去,叫爸爸回家,我們回家,你們不要抱著我,你們抱著我干什么,你們這些人,你們,抱著我干什么,安,你怎么站著不動,你們放開我,放開我。大嫂的嘶喊最終變成了哀求。姐從后面環腰抱住大嫂,眼睛看著地面,一動不動。
兩個小時前,一位老醫生從監護室出來,說大哥背上那個腫塊得徹底清除,他們沒這個技術,得從市里叫醫生上來做手術,當然這筆錢,我們得另外付,我們同意的話,他們就安排叫人,一個小時醫生就能到。醫生說,從大哥被送進icu,他們就一直在組織搶救。老醫生向我們說起溶血,說起臟器衰竭,說起手術哪怕成功,病人也可能因臟器衰竭死亡。
凌晨兩點,一個年輕人在側門一閃,進了監護室,片刻之后,年輕人在老醫生陪同下出了監護室,身上已經穿上白大褂。年輕人告訴我們手術的關鍵,已經出現溶血,這些我們不懂。我們只聽懂了風險,大哥可能死。我們把包好的錢遞給年輕人,年輕人把錢裝進口袋,進了監護室。之后不久,年輕人同樣在側門一閃,他已經脫下白大褂,從側門離開。
在這里,生命脆弱而偶然。我聽見,浩大的夜風從遠處吹過來,拍打低處的云層、城市的樓房和樹。風吹進窗戶,卷起地上的紙屑。一個偶然出現的陌生人能改變什么?他的身影來去匆匆,我懷疑,他們其實更知道,當生命的大門緩緩關閉,一切都是必然。
大哥的遺體被推出鐵門,他進去的時候坐著,出來的時候已經躺在擔架車上。安看見大哥,身體滑向地面,痛哭。我和姐夫一左一右扶著她。我看見,大哥的雙眼緊閉,再也不會睜開。我意識到這一點,左邊肋骨一陣刺痛,我彎下腰去。大嫂在接待室里的哭聲已經嘶啞,姐抱住她,不讓她出來。
殯儀館的人來了,為大哥穿上壽衣。大哥的身體被不斷翻轉,后背露出那只挖開的血洞。你們輕一點,別弄疼了我爸。安哭喊道。我們跟在大哥的遺體后面下了樓。殯儀館的車等在門口,我們燒化香燭紙錢,風卷起紙錢的灰燼。大哥的遺體被搬上車,然后車門關上。
一個生命這才完全墮入黑暗。
六
剖不剖?你們商量好,要快。女醫生掃了我一眼,盡管一臉不悅,但她已經沒時間繼續訓斥我們。我的建議是馬上剖,流血太多,產婦和胎兒都極度危險。叫你們靜臥,你們偏要走動,還上下樓,搞成這樣,出了事你們自己負責。女醫生還是沒忍住。我走進待產室,掀開隔簾,看見希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幾縷頭發貼在她臉上。床下是希脫下的衣物,被血浸透的衣物一片殷紅。旁邊的儀器在測胎動,聲音像悶鼓,又像呼呼風聲。
剛才我們從家里回到病房,希說要上衛生間。我放好坐便器,扶她坐好,關上衛生間的門出來,聽見希在里面一聲呼喊,我拉開門,看見衛生間里一片血光。這是大出血?我不知道。但我能想象,血如何傾瀉而下。一片血光里,希渾身軟下去。
一個月前的保胎,她的孕情其實已經大為好轉,沒再流血,羊水恢復正常,胎位沒問題,胎盤上升了一點,盡管只是一點,醫生說,樂觀一點,不排除順產的可能。我們松了一口氣,想只要能撐到足月,必要時就把孩子生下來。
我們還是高興得太早。一星期前,希再次流血,我們立刻住進醫院,還是保胎,止血,打針,催肺泡成熟。醫生說希必須靜臥,不要輕易走動。正是九月初,天氣炎熱,醫院里晚上蚊子成群,風扇對著吹,又怕著涼。這是產科病房,孕婦的呻吟叫喊和嬰兒的啼哭此起彼伏。希住到半夜,在床上輾轉反側,沒法入睡。她終于熬不住,提出回家。醫生說保胎離開病房,太危險,但希堅持回家。之后希白天輸液保胎,晚上回家,一連幾天沒事。直到這一天,血從她身體里噴涌而出。
剖不剖?我問希。希抬眼看著我,不說話。我知道她意思,胎兒沒足月,生下來危險。可她要孩子,哪怕不要命。自從確診胎盤前置,幾個月以來,讓我深夜從夢中突然驚醒坐起的,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時刻?沒人告訴我該怎么辦。剖。我終于決定。我拿出手機,打電話給姐,告訴她希要生了,讓她立刻過來。胎兒沒足月,生下來就得進保溫箱,我忙不過來。女醫生和護士進來,把希推出待產室。
產房在住院部四樓。醫生從窗口遞出風險告知,我拿起筆簽下名字。我沒看內容,看了又怎樣?希被推進產房,大門重新關閉。我和姐在產房外等候。我知道,希會先被麻醉,失去痛覺,然后在腹部剖上一刀,取出孩子,縫合,留下一道疤痕。我還知道,四樓上去是五樓,五樓是重癥監護室。一年前的夜里,大哥在那里死去。我說過,在這里,生和死是一件事情的兩面。
產房里傳出嬰兒的啼哭,產房的鐵門拉開,護士推著嬰兒車出來。是個男孩,護士高聲說。我迎上去,看見嬰兒車里是一團皺縮的皮。他在啼哭,手腳亂動。他的哭聲響亮,像受夠了委屈,終于可以哭出聲來。大人呢?我問護士。大人沒問題,等下就出來,護士說。
姐留在產房外面,我把兒子送到新生兒科。醫生提起兒子的腳,稱重,量身高,做標記,放進保溫箱。我回到產房門口,產房里沒有聲音,沒有醫生匆忙進出,沒有儀器發出的尖銳的滴滴聲。我不著急,我坐下來等待。
七
后來有一天,大嫂對我說,她后悔當初把大哥送進重癥監護室。我明白她的意思。面對生死,我們什么時候該用力,什么時候不能勉強,不一定能由著自己。如果能站遠一點來看倒好了,站遠了看,單個生命會融入無數生命,個人的悲喜會消釋得無關痛癢。可你沒法站遠了看,你身在其中。
所以將來的某一天,我會對我兒子說,好好活,你媽生你的時候,差點把命丟了,就沖這一點,你也要珍惜你這副身體,這是對你媽起碼的尊重。你不是你爸你媽的私人物品,怎么對待自己的身體,由你自己決定,但前提是,當你準備傷害它時,先想想你媽。同樣你要記住,你媽生你不容易,你不能長大了,就把你媽往死里氣,你要敢這樣,我第一個收拾你。
將來的某一天,我也會對希說,考慮到我們的年齡差,正常的話我會死在你前面,第一你別哭,每個人都有一死,時間遲早而已,像草木榮枯,沒什么可哭的,管自己好好活。第二別讓不相干的人碰我,不能把我翻來覆去,像翻一堆沉重的肉,也別往我身上插管子,我只希望干凈體面地死去。第三如果我還能動,我希望你拉著我的手,挑一個地方坐下,讓我安安靜靜回想這一生的愛恨和悲歡榮辱,看著它們在眼前煙消云散,就很好。
近年來,我的胸肋常常無端疼痛,嚴重時像根尖刺插進胸口,我站著,疼痛會讓我突然彎下腰身。一位老中醫為我把脈,說我脈相虛浮,是肝氣郁結,痛在胸肋,此后凡事看開一點,朝好處多想一點,對病有好處。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但做起來卻不容易。那些生命里看過的生老病死,經歷過的絕望和哀痛,要完全消化,不是那么容易。比如去給大哥上墳,當所有人都離去,我留在最后。我撫摸大哥粗糲的墳頭,咬住嘴唇,不讓哭發出聲音,那時我聽見,我的肋骨發出一聲尖利的脆響。
看來,平復關于生和死的情緒,我還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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